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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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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中,正在教小师弟箭术的陆知遥打了个大喷嚏。他搓了搓鼻子,无奈叹了口气,余光都能瞥到来自叶北林的关切。

“师兄生病了吗?师兄要不要休息一下?”

那家伙的眼神真的太能吸引人了,只要微微一蹙眉,一汪水好似都要从眸里溢出来。

陆知遥心说你不要这么看着我,也别问这种话,你想休息了就直说。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陆知遥发现他那看似纯良无害的师弟居然都学会趁着陆川不在时跟自己撒娇偷懒了。

若是单单只看他一眼,陆知遥还能抵住,他冷着脸时小家伙就要垂下睫毛来。但又偏偏很懂事地,没有得到师兄允许不敢怠惰,搞得自己这个当师兄的欺负他似的。

陆知遥觉得脑壳很痛。

他收了手中弓箭,又看看叶北林似乎练得还不错,便裹紧外袍,呵出的水雾丝丝缕缕,氤氲了视线,温柔了双目。

“走罢,正好休息会儿,我带你到附近转转。”

小师弟握过弓箭的手还带了些凉意,轻轻攥上了陆知遥的袍角。

积雪未散,雪地里留下两排小小脚印。

陆川和颜初都讲究从简,除了几位必要的家仆,陆府上下没几个外人。陆川当了将军后,皇帝几次要赐他将军府都被他婉拒,宅子是祖上留下的,他也只是简单翻修一遍。于他而言,简约舒适能住人也就足够了。

都城这片区域经历了重组,唯有陆府代代相承雷打不动还在原地,就与所有达官显贵的宅邸隔绝开来,出去稍走几步是一片食肆酒楼,扑面而来的烟火气。

就在闲逛间,陆知遥猛然听到了父亲的名字,定睛一看,是街边卖烧饼和卖猪肉的小贩在闲聊。陆知遥不禁放缓了脚步,连带叶北林也听到了二人的交谈。

“哎,你知不知道,就离咱这不远有个陆府,里头住的是陆川将军。”

“那自然啊,谁不认识那陆川将军。能打啊,打了十几年都没输过的!”

那卖烧饼的小贩往旁边瞥了两眼,凑到猪肉小贩耳边,放低了声线,全然没有注意到驻足于一旁的两个小孩儿。

“我听说这次他赢了匈奴,又准备把人带九族一起杀咯。”

“他是狠啊,人都投降了还要杀,谁不怕他?啧啧,太狠了,他才是阎罗王,皇帝老子都要怕他三分。”

猪肉小贩利索地给顾客称好了二两瘦肉,又抹了抹油汪汪的手。

“他哪次赢了那什么匈奴啊,突厥啊,不是挖个坑活埋人全家的?我劝你小声点,万一被他听到了,你也一起埋了。”

闹市里人声鼎沸,两人交谈又压低了些声线,别人自是不会注意到他们说些什么。调侃地正欢,显然不知道不远处站着听完全程的男孩,是他们嘴里的阎罗王陆川的亲儿子。

陆知遥面色铁青,唇瓣紧紧抿着,睫毛扑簌两下,遮不住眼底寒意。

他此刻真的很想上去给那两人一人一拳。

叶北林小心翼翼,轻扯着陆知遥袖口:“师兄,他们……是在说师父么?”

叶北林只是听得半知半解,但以他聪慧能品出来那俩小贩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当他看到师兄白皙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更知道师兄定是因为这番话生气了。

小师弟那轻轻一拽拉回了陆知遥理智,他耐下性子抚上小师弟的头,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无事”。

“师兄……”叶北林握上陆知遥掌心,“回去吧?”

陆知遥平时无论喜怒哀乐,情绪起伏都不会太大,就算是笑也很浅,唇角微微勾起,似是清晨时第一缕朝阳透过浓云,软和了霜雪,暖意融进眉眼。

这是叶北林头一次从师兄眼中读出愤怒,寒意冷冽,寒冬腊月时的怒雪在他眸底翻涌。

一路无言,陆知遥走得飞快,差点要把叶北林甩到身后,小孩只能小跑着勉强跟上了师兄。

临近回府,叶北林看到了恰好同样归来的陆川,低低喊了一声师父。陆知遥显然也发现了,但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闷声自顾走进屋去了。

陆川朝小徒弟眨眨眼,有些诧异:“你这是把你师兄惹生气了?”

“我没有!”叶北林无辜躺枪,委屈极了。想想师兄那副模样,还是决定跟陆川说一下事实。

“唔,路上有人……嗯,说师父坏话。”

叶北林轻咳一声,支吾着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孩皱着眉头思索的模样要把陆川逗乐了。

“喔?”陆川唇边噙了笑意,蹲下身看着满脸严肃的小徒弟,“说我什么了?”

“……您可以去问师兄嘛。”

叶北林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陆川若有所思,踱步至陆知遥房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扉。

“知遥,爹可以进来吗?”

回答他的声音闷闷地,轻轻“嗯”了一声。

屋内没点灯,陆知遥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陆川划了根火柴,点亮了案前的油灯。

火光映亮了孩子的脸,他极少有这么明显的愁容,睫毛湿漉漉的,眼角还微微泛着红,很显然是哭过。父亲要求严厉,陆知遥从小便学会了控制表情,这么失态还真是少见。

这么蜷在角落里,跟只被人踩了尾巴又没被顺毛的猫儿似的。

“怎么了?”

陆知遥动了动嘴唇,抬起眼看着陆川的模样居然有几分委屈。

“…爹真的把那些投降的人都杀了吗?”

陆川心中一动,伸手把陆知遥揽入怀中。

“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陆知遥眼睫轻颤了两下,还是没吱声。

陆川轻叹了一口气。

“阿遥。”

比起颜初,陆川喊儿子昵称时刻要少很多。但此时他不再是战场上的陆将军,他是陆知遥的父亲,男人声音很轻,融在温暖烛光中,于室内铺开。

“我是你父亲,是你阿娘的丈夫,是北林的师父,也是大陈的将军。”

陆川摸上儿子柔软发梢,指尖沾了淡淡皂角香。

“爹不知晓你听了什么,但你问了,我就告诉你,我上战场面对敌人绝对不留情。”

“我保护国,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家。我的仁义,我的善良,我的仁慈,应当给予大陈子民,给予我要保护之人。我对敌人残忍,也是为了给大陈百姓一个交代。”

微风透过未关紧的窗棂,卷了些凉意进来,带着烛火噼啪跳动两下。将军眼中闪着明灭星火,是孩子年少记忆里引路的灯。

“阿遥,你要记住,从武之人双手必然沾满鲜血,无论何时,都不该对敌人施以妇人之仁。”

“若想成为一代武将,就不能在意背后有人讨论是非,问心无愧便可。”

“犯我家国者,杀之。”

他给儿子取名“知遥”,就是希望他知晓自己任重道远,路途遥远,仍要负重前行,这是将军世家的孩子。

陆川像陆知遥这般年纪时,也不是没有迷惘过,那微蹙的眉头,倒真有些自己孩童时期模样。虽然陆川也不指望八岁的孩子能立刻明白这些年他征战四方悟出的道理,不过很显然此时作为父亲的一番话点醒了儿子许多,那也够了。

看到愁云逐渐于儿子眼底化开散去,陆川也舒了口气,他伸手刮刮陆知遥鼻尖,吐出声轻笑。

“好了好了,你这样子我还以为北林把你惹火了呢,这会儿他都要担心死了。”

“你饿不饿?走了,一块看看你娘做了什么好吃的。”

陆川带着陆知遥往里屋走去,落日余晖映出一大一小笔挺的剪影,被夕阳拉长,漫漫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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