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枫番外篇 贪风月（1/2）
“呃！”
暗箭没入我后背，我知道中计了，吃力地转过头，想再望被风雪掩埋的皇城最后一眼。我似乎真的望见了，皇城内的嫣儿望穿秋水的目光。
血染银甲，我终究直直跪落在雪地上，魂魄剥离躯体，我又想起大婚时，嫣儿那艳绝的红衣。
抱歉，嫣儿，我到底，要食言了，没能陪你一辈子。
有个伶俐的小姑娘来朝我手上系引魂索。她是引魂人，要引领我去地府，饮孟婆汤，过三生石，转世投胎。
我拼了命的要挣开，却无济于事。
“我不能走！我要回去寻她！”
小姑娘回转过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轻叹道:“又是一个痴情人。只是你此番为情所困，魂魄已离体。不如随我去地府，早饮下孟婆汤，早渡忘川河，转世投胎，了却尘缘。”
“忘了她，我有什么苟活的必要！”我疯了一般地挣断了引魂索，直直朝皇城的方向奔去，却蓦地撞上无形的墙。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忘了告诉你，若非引魂人领路，魂魄自己是无法离开死去的地方的。你若不想在这北地雪山上作个孤魂野鬼，就只得随我去往生。”
我顿了顿，猛地伏在了她脚下:“求姑娘成全在下夙愿，伴在下心上人终老！她腹中还有在下未出世的孩子，在下不能就这样弃她于不顾！”
言毕，我抬起头，感到自己流泪了。本王自小生于深宫之中，见惯了世俗纷争。又在旁人的怀疑与冷眼中长大，尝尽了人情冷暖，早就养成了清冷入骨的性子。从记事起，除了幼时母妃被那个我应当称为父君的男人亲手所杀时落了泪，便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出征前夜，嫣儿在怀中哭得我心痛，眼泪真的没有抑住。另一次，便是如今。我看那戏文上讲，魂魄面色青紫，流下的是血泪。不知如今我脸上，还能不能看得到那颗极小的泪痣？
小姑娘想了想，勾唇一笑:“也罢也罢，人世间每日勾的魂魄有上千个，少了你这一个，一时半会也发现不了。待到她离世之时，你可切记要回来。”
她将我的魂魄封印在了王府寝殿的一张画像上，这样可以日日看着嫣儿。只是嫣儿那段日子让我心疼得难受，原本因有了身孕而丰盈的身姿一下子瘦削得可怕，肤色再也不是艳若桃花的粉嫩，而是如水的苍白。她时常吃不下东西去，硬逼着自己吃的话，反胃加上剧烈的孕吐就折磨得她几近晕厥。随着小腹隆起得越来越明显，嫣儿越来越喜欢身着那袭婚服端坐铜镜前，描摹红妆。每每总要自己掀去红盖，冲着前方的空气唤阿枫。唇角勾起笑，苍白的面色只有在这时才会有一丝血色，却深藏着凄楚。
我根本未曾料到嫣儿是那么坚忍的性子，封后大典之后，本已沉寂的关于她身份的流言又一次汹涌地澎湃在整个皇城。这一次猛烈得远甚于我娶她时，什么狐媚惑主，妖术乱天下，什么青楼女子都已不足挂齿。如今宫墙内外传得沸沸扬扬，说新后腹中的孩子不是王爷的，更不是皇上的，而是在成为王妃前接待的最后一个嫖客的骨肉。更有甚者，扬言是她害了自己的夫君。说这女人根本就是狐妖修炼成了人形，妄图吸取皇家贵气以助修为的，下一步就要害皇上。甚至已经有大臣向小烈递烧死这妖女的奏折了。王府中有几个新入宫的小宫女不明白前因后果，当着嫣儿的面就要提及什么烟花女子，虚情假意这类字眼。但嫣儿置若罔闻，只轻笑地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语不发。
那日林姑姑来送安胎药，遣退宫人后，执着嫣儿的手轻叹，眉宇间尽是心疼:“王妃娘娘真的不在乎流言吗？”
只见嫣儿挑起无血色的唇微笑道:“他已不在这世间，纵使真相世人皆知，又有何用？我如今只想诞下他的血脉，不枉我爱他爱入骨血。”言毕，她倏地扑进了林姑姑怀中，语带呜咽:“本宫真是只狐妖倒好了，生一双小狐狸出来，看谁还敢辱没他清誉。抑或是我真的接过客，这颗心早已死了，也就不会思念他了……”
她战战兢兢十月，临产那段日子，她嗜睡却又总睡不好，每每唤着我的名字从梦中惊醒，额上布满虚汗。我心疼得夜夜潜进她的梦，却因人鬼殊途，只能与她遥遥相望。不想，竟惹得她落泪了。分娩那夜我终究没有忍住，幻化成生前模样入了她的梦。是久违的拥她入怀的温柔本性，一如那夜她扑进我怀中惊喜的温存。可惜命运不会逆转也无法停留在任何一刻，海未枯石未烂，天未老地未荒，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我拥嫣儿入怀时，那身为引魂人的小姑娘立于光华殿外，幽幽轻叹:“何苦非要显形呢？你身为魂魄，本身元气便弱，况且人鬼殊途。你这样贸然与她相见，会损耗精元，甚至会赔上下一世的好命格！你可曾知道，下一世你们仍有一段姻缘，你本应是堂堂丞相之子，才高八斗，又学富五车……”
我轻笑:“姑娘无需再多言，在下听闻下一世仍与嫣儿有缘，心便安了。而无论是丞相之子抑或是乡野村夫，在下根本未曾介怀过。”
小姑娘伫立良久，终是缓缓牵出一抹笑意。
“我掌轮回之道已是数百年，人世间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见得多了。想那周幽王宠褒姒而身死国灭，却仍旧在奈何桥前宠溺地看了她好久好久。商纣王在鬼门关前看苏妲己吓得小脸煞白，还是无奈地搂了她入怀。纵然西施灭了吴，吴王夫差仍是拼尽全力想要少饮一口孟婆汤，留下关于西施的记忆，寻找她的转世。”
“我没有想到，你们惹得我这个已经几乎是铁石心肠的人落了泪。”小姑娘浅笑着，眸子晶亮。
我低首轻轻吻了吻嫣儿的额头，陪怀中的人终老，是我毕生夙愿。
哪怕只是与嫣儿犹如昙花一现的相爱，到底也胜过此生孤苦，不晓风月。
嫣儿，不要怕，我会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无论尘世悲欢离合，韶华白首，此生不相负。
距西盛覆灭已近百年后，有一日上阳宫阙，桃花灼灼。皇城街头的说书先生竹扇一摇，长衫一披，对着人山人海的看客来了一段清唱:
“半世醉卧红妆祸起萧墙，流连一朝青史荡气回肠，只叹盼不过山河苍茫，几番江水激荡。莫贪风月清泪独锁宫墙，抟转阴阳。却不知相思泪一场，惹得多少痴情人酒入愁肠。看什么花魁风流帝王将相，叹什么姿容绝世天下无双，纵然那情痴易恨易癫狂，终归是入骨宠溺三拜天地高堂。韶华白首不负此生绝非年少轻狂，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又有何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