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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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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兄搬了椅子坐在这里半天,没看见大皇兄病成什么样了?不立即派人向父皇报讯求情,连内侍都遣走,安的是什么心?”丹阳公主勃然大怒,回身逼视太子,“父皇是要大皇兄罚跪,可没说任由他生生病死冻死!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这些我统统要禀报父皇!”

“看不出,皇妹还会威胁人,你这是对我说话的态度?看来父皇真是太宠着你了!”洛文箫冷笑道,他已无意维持谦谦温文的形象,“我只知任凭什么事都比不上父皇的康健来得重要,皇妹再心疼大皇兄,也别想着抗旨,否则休怪我命你也一道罚跪。”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多少忌惮几分。洛雪凝不谙武功,想将她推开只消动一动手指,但比武尚未结束,公主在宫中的地位甚是超然,她若出了什么事,对着满城参擂的英杰都不易交代。

洛雪凝将静王身上那件披风裹得更严密些,觉出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是随时都会支撑不住。如果命侍女或者内侍去后宫通禀,这些从人必定会被拦在天街的景清门;要是自己亲自去,就得从静王身边离开,太子说不定会借机暗害。她心中一时彷徨无计,急得眼泪快要流下来。

从东偏殿到泰和门,距离并不多远,洛临翩快步朝东首朝夕楼而去,他的一袭白衣在夜风中浮动,身后跟着几名亲随。守在楼外的御林卫立时迎上前参见,一个个由于过度惊讶而有些失措,四殿下难道是……

“免礼,”云王略一示意,足不停步地朝楼中走去,几名御林卫连忙挡住去路,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殿下,此乃重地,不可擅入。”

“都给我让开,我有要事,需借夕闻鼓一用。”云王淡淡说道,“怎么,本王没资格动用么?”

“当然,殿下当然有。”即使对于风光自负如御林卫,平定了北境的四皇子也是天人般的人物,被他看一眼、斥一句,都甚为荣幸,闻言不由为气势所慑。但是守卫夕闻鼓乃是职责所在,为首那人仍不敢让路,磕磕巴巴说道:“兹事体大,何必非要动用这般手段,殿下三思啊!小的们奉命轮值,鼓声一响,我们各个有罪,求四殿下 体恤,是否先知会李统领一声?”

“住口!这件事如果耽搁了,你们才是肝脑涂地也担当不起,就算李统领在此,他也不会反对。”洛临翩有些不耐,冷斥道,“我要硬闯,你们拦得住?快点让路,别等我下令动手!”

一天之内宫中事端频频,这些御林卫已约略耳闻,包括李平澜的态度,如今见云王神情冷峻,心中更添了惊骇,大皇子出事竟这般要紧么?

洛临翩登上朝夕楼,硕大无朋的夕闻鼓立于正中,带着岁月沉淀的肃穆,乌木镶银的古槌长约四尺,入手沉重。在这一瞬间,洛城中闲逸荣华的日子如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飞逝,了无痕迹,他仿佛回到了北境边关的会战原野之上,金鼓鸣响,千军万马,长风萧萧。

洛凭渊独自朝长宁宫掠去,他已顾不得宫禁,施展轻功径直穿过层层殿宇,沿路值守的护卫都觉眼前发花,来不及辨认宁王的身影就已被抛在后面。他衣袂猎猎带风,无心去管身后几声呼喊喝斥,转眼间已到了空旷的长宁宫外。

宫门前,丹阳公主仍在与太子僵持,内侍早已被遣得远远的,见此情景更加不敢过来。洛文箫却有些焦躁,一件外衣倒济不了什么事,但洛雪凝耽着不离开,他便进退两难。本来打定了主意,先旁观静王毒发,一旦有风吹草动,譬如皇帝改变心意,就不动声色地补上一掌,将这个平生第一劲敌的生机彻底截断,解药也救不回来。天宜帝自身心中有鬼,纵然事后怀疑也不敢追查。况且,宁王马上会病得去掉半条命,这洛城中还得靠自己出面收拾残局呢。

洛湮华没有任何动静声响,但稍一打量就能察觉他的状况正在恶化,洛文箫看到他唇边渗出血迹,应该是将嘴唇咬破了。然而洛雪凝一边争论,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将静王牢牢护在身后,不让自己靠近,显是十分警戒。

如果就这么耗下去,容妃用不了多久就要派人来找公主,宫中四处惊动,很可能生出变数。要是亲自出手将她制住,在所有人眼中,脸皮又撕得过分,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怀疑。

犹豫间,突然有短促的呼喝隐约传来,相距并没有多远。他猛然从椅中站起,初升的月色下,一道人影疾迅掩至,转眼已到面前。

待看清对方面目时,洛文箫的斥问顿时卡在了半途,一颗心沉了下去,一旁洛雪凝却不禁大喜:“五皇兄,快来,大皇兄病了!”她本就紧张忧急,此时略松了口气,竟带了哭音。

本应在鼎剑侯府的洛凭渊为何会出现在宫里,来势还如此之急,难道林淮安将事情办砸了?一念及此,洛文萧的头皮几乎要炸开,宁王来得未免太快了,莫非已经捏住了自己密谋的证据,来兴师问罪?他城府再是深沉,脸色也不由大变,自己所谋实在太大,想到败落的后果,一时竟有些双腿发软。

洛凭渊毫无心情搭理太子,他的眼睛里映着静王惨淡如雪的面容,唇边殷然的血迹,远比过往任何一次发病都要严重。究竟有多难抵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静王无法用平静掩藏住痛苦,这是今天清晨还沉静微笑着叮咛自己的皇兄吗?

为什么云王会说,没有时间了,大皇兄等不了;为什么阿肃就是不来找自己?他不知不觉已跪在地上,将静王抱住,感到怀里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般,感觉不到温度也没有一丝力道。他记得皇兄有多怕冷,天气稍寒就得拥裘围炉,需要常年带着暖玉,怎么会有人忍心让他跪在冰冷的石地上,任由毒性发作不给救治,让他跪了这么久?如果说见到这一幕之前,他心里还抱着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此时此刻,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该是去年五月初三的寿宴吧,早就该想到,怎么可能不索取代价,如果不是付出健康、自由甚而生命作为交换,天宜帝如何会容许琅環回归,朝廷与武林又要怎样重拾平衡与信任,还有刀光剑影的太平峡谷,烽烟处处的边关韶安,今日珍贵的太平之局。一年来点点滴滴,清幽如流水的琴声,树下桌旁的谈笑指点,深夜灯下的殚精竭虑,为什么从未看到静谧微笑后面的苦痛忧伤,每一分进展中浸透的心血与隐忍。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注视天边将满的月轮,在晨昏思虑中送走流逝的生命,用从未湮灭的才华撑起未来与希望,将一切托付给自己,只余下孤独的灰烬。

这一刻,洛平渊觉得自己的心也同样跌入冰窟,就像静王的身体一样冷。“皇兄,”他轻声说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洛湮华恍惚中感到有人抱着自己,那股暖意带来一丝安心与慰藉,但他甚至没有力气分辨周围发生了什么,冰水般的寒冷中,脏腑经脉像要搅成一团,处处是炸裂般的疼痛。洛凭渊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云外,依稀飘入耳际,却弄不清在说什么。他隐隐感到有预料之外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可是被各种痛楚占据的头脑却无力思考。他置身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中,到处都是锋利的冰棱,像是要将他切割殆尽,自己究竟在哪里?就在这时,一股熟悉而温暖的内息从背后源源透入,像在极力驱散痛苦,当一丝清明短暂地回归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洛凭渊。

他猛地颤抖了一下,迷乱的视线逐渐聚拢,对上了皇弟深黑的眼瞳。视线交会,同样地不愿置信,洛凭渊的目光里有深深的伤痛悲愤,就像猝然受到了意想不到的重伤,他在自己的眼中又看到了什么?洛湮华感到心底生出难以名状的痛楚,不同于碧海澄心的毒性,但同样锥心刺骨,令他几近窒息。竭尽所能地隐藏,想方设法掩饰,可是为什么这样的自己终究还是落到了弟弟的眼中,比所有时候都要糟,比任何时机还要差。可是他真的不愿意,只有凭渊,如此地盼望他不要知道,直到最后。洛湮华合上眼睛,在他想忍耐之前,一股热流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瞬间染红了宁王的衣襟。

“来人,快去召御医过来!”洛雪凝惊叫,“不,我自己去!”

洛凭渊没有阻止皇妹,尽管御医来了应该也没有用,但为什么不将重华宫搅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不仁与残忍呢?他只觉得在冰寒之外,胸口同样有一股血气在翻涌,也快要一口鲜血喷出。他抱着静王站起身,低声说道:“皇兄,别怕,你再忍一下,我带你去找父皇要解药。”

“五皇弟,父皇还没下旨宽免大皇兄,你这样闯宫,只怕不好。”太子终于上前说道,他已经没机会再对静王出手了,不过看这样子,多半也是要凶多吉少,因此倒是镇定了几分。只是没想到,宁王的脸色这样差,竟像是有些失去理智。

洛凭渊转过头,冷冷地盯了太子一眼,满是憎恶。他素来淡然,洛文箫从未从他身上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恨意,就像要将自己立毙于掌下,不由倒退了一步。

内侍宫人听到公主的惊呼,已经开始朝这边聚拢,就在此时,低沉而宏大的轰鸣远远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层叠回荡,如同从天际降下、滚落地面的雷霆,越来越是密集,顷刻间将偌大重华宫笼罩其中,仿佛神祇的愤怒,周而复始地摇撼着巍巍宫城。

“是夕闻鼓!天啊,夕闻鼓被敲响了!”有人分辨出来源,惊惶喊道。

随着凌驾一切的雷鸣鼓声,朝夕楼南北卫楼中两组十二座大钟跟着撞响,钟声庄重而肃杀,与鼓声联成一片,直入云霄,在洛城的夜空下长久地回旋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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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是虐了一章,下一章就好多了,谢谢姑娘们的回帖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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